游擊文化

可以填海的是，能夠瞭解海的兩岸的人。

「自己到底是誰？或許長久以來，心中總是沒有拋開這個疑惑吧？年幼時期的自言自語，其實就是我成為作家的出發點，每次只要回頭展望，就能看到當初自己的起點，也能重新找到自己現在身處的定位。」——陳舜臣

Who is陳舜臣？

1924年2月18日出生於日本神戶的台灣人家庭，幼時曾數次回到台北新莊老家。成長期適逢日本軍國主義狂飆，家中經營的商社曾遭特高警察鎖定搜查。1941年進入大阪外語學校印度語科就讀（隔年司馬遼太郎入讀蒙古語科，此後結為終生摯友），1943年因戰事提早畢業，留在母校西南亞細亞語研究所擔任助教，參與編纂印度語辭典工作。戰後由於國籍變更而無法續留國立學校，從事研究的職志因而中輟。1946年回到宛如異鄉的故鄉，親眼見證了戰後台灣的社會巨變。受聘擔任新莊中學英語教師，與年輕同儕齊心建設新學校，同時努力學習新語言——中文。二二八事件造成極大的衝擊與創傷，在第一屆學生畢業後便於1949年返回日本。

在家族事業從事貿易工作的十年間，見識了各式各樣的人物，也興起寫作的念頭，時常一邊工作，一邊構思取材。1961年，以《枯草之根》獲江戶川亂步賞，初入文壇。1962年發表以戰後台灣為場景的推理小說《憤怒的菩薩》。之後數年間陸續得到直木賞、推理作家協會賞、每日出版文化賞等文壇大獎。1974年，50歲時發表自傳體小說《青雲之軸》，揭述其身為在日台灣人的成長故事。日中建交後，為了方便到中國取材考證而申請中國護照，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放棄中國籍，正式歸化日本籍。1994年第一次中風，住院五個月後經歷了神戶大地震，此後仍筆耕不輟。2003年發表《半路上》，娓娓敘說動人的半生記，讓人一窺這位小說家的青春畫像與他走過的大時代。2015年1月21日於最鍾愛的城市神戶辭世，留下一百六十多部作品以及波瀾壯闊的一生。

「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

《憤怒的菩薩》（怒りの菩薩，1962；繁體中文版，2016年5月）

1946年3月，貨船「朝風丸」載著三百多名在日台灣人，從日本回到基隆港，楊輝銘和妻子林彩琴也搭著這艘船回到久違的家鄉。豈知一位在彩琴娘家菩薩庄附近兵舍等待遣返的日本軍官，竟在兩人回台當天遭到殺害。兩位警備總司令部的中國軍人奉命進行調查，而楊輝銘卻在無意間發現，此案可能與印度獨立激進派領導人錢德拉．鮑斯在1945年運送寶石時，不幸在松山機場墜機身亡一事有關？而在戰前由東京轉往上海參加抗日組織，卻不幸在中國病逝的彩琴哥哥林景維，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此時，在猶如密室的菩薩山上又發生了另一樁案件……。

本書是陳舜臣唯一一本以台灣為場景的長篇推理小說，書中如實呈現了戰後初期台灣社會的樣貌，以及在歷史夾縫中求生存、努力適應政權交替的台灣人民的心聲。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無可奈何地深陷在時代洪流之中，五十年前先是被迫成為「日本人」，戰後又在一夕之間變成「中國人」，連「中文」都必須從頭學習。然而，到底什麼是中國人呢？陳舜臣在橫跨台日中三地的歷史舞台上，寫出了屬於台灣人的故事。

《青雲之軸》（青雲の軸，1974；繁體中文版，2016年4月）

本書為陳舜臣的自傳體小說。主角陳俊仁1924年出生於日本神戶的台灣人家庭，屬於台灣籍，實際上卻居住在殖民宗主國日本土地上的他，在成長過程中親身經歷了殖民體制下的各種壓迫與歧視，也目睹戰爭所造成的不分國籍的人民苦難。當日本壟罩在名為戰爭的烏雲之下，陳俊仁和其他在日外國人皆被烙印上「外來者」的標記。透過他的雙眼，我們可以看見同為被殖民者的台灣人、印度人、朝鮮人，以及無國籍者的糾結心情與境遇。這些年輕人對於「心中的祖國」懷抱著複雜的情感，對自己的身分認同感到困惑迷茫，在動盪的大時代中不斷追問︰「我究竟是誰？」

《半路上》（道半ば，2003；繁體中文版，2016年7月）

以推理小說享譽日本文壇、與司馬遼太郎並列「歷史小說雙璧」的陳舜臣，著作等身且獲獎無數。然而，中文世界的讀者往往只知其書而不識其人。陳舜臣在兩度中風之間完成了唯一的自傳《半路上》，此時年近八十的他已行至人生旅程的最後階段，回過頭來追憶自己的幼年與青春時期，讓人窺見他如何走過昭和時代的前期和中期。陳舜臣在半生記中敘述自己於殖民母國的生活點滴及身為在日台灣人的真切感受；戰後回到家鄉新莊待了三年半，目睹台灣社會的動盪新局，期間經歷了令他沈痛哀傷的228事件；重返日本後思索著自己的人生道路該何去何從，最後踏上了寫作之途。這些經過歲月沖刷而沈澱下來的文字，揭露了陳舜臣埋藏心中最深的情感與記憶。

《架橋的人》紀錄片計畫

陳舜臣——立足日本、放眼亞洲的台裔作家

1993年，陳舜臣作品首次與台灣讀者見面時，台灣人只知道他是「華裔日本作家」，寫得一手好推理、說得一口好歷史。彼時作家來訪，總統接見，喧囂一時，熱鬧非凡，但時日一久，也就逐漸沉寂下來。二十年之後，我遠赴東瀛，身在異地，於焉開始思考「在日台灣人」的議題。因此，我重新發現了陳舜臣。

綜觀陳舜臣的一生，可說是一部簡單而個人化的東亞史。1924年，他生於日本神戶，成長及求學於斯。新莊之於他，只是過年時回去的「老家」。然而，二戰的開打與結束，使他的生命有了劇烈的轉折。失去了殖民地身分的在日台灣人，也失去了日本國籍。陳舜臣因此無法繼續他的學者之路，只得轉行。1946年，陳舜臣返台，但目睹二二八事件的發生，使他最終放棄了在「老家」生活的想法。學者的訓練與自身的經歷，讓他日後的寫作，從題材、內容到思想，不僅有著歷史的高度，同時也滿溢著人文的關懷。

正是因為如此，讓我的人生路從此不同——我想要重新讓台灣乃至於世界認識陳舜臣、他胸懷世界的精神、他眾多著作中尚未被譯介的作品，以及「華裔日本」這個詞是如何遮蔽／收編了「在日台灣人」的身分。這是「內容力」之所以成立的因緣，而陳舜臣所懷抱的關懷，也正是「內容力」的企業精神。

陳思宇（紀錄片製作人、內容力營運企劃長）

最疏遠的人在身邊，最熟悉的場景最陌生

拍攝紀錄片訪談才知道，陳舜臣的弟弟陳本臣老先生，就住在三重新莊的重新橋頭、中興北街工業區內。陳舜臣在《半路上》（2003）曾寫道：「新莊靠近台北的中興村那裡有叔叔……。」

我家住在重新橋的另外一頭，搭公車到「中興村」只要一站。我也許常到遠方拍片或遊覽，卻從來沒有想過：巷口下一站的公車站牌，竟埋藏了超過七十年的亞細亞大故事。

陳舜臣以推理小說《枯草之根》（1961）出道，後來在日本卻以眾多的中國歷史小說作品聞名，像是《鴉片戰爭》（1967）。「我會對鴉片戰爭感興趣，就是從進入怡和洋行台北辦公室，辦理返回日本手續時的那份興奮與悸動開始的……該公司位於台北的淡水河附近……我很想調查看看他們活躍於東亞時期的資料。」（《半路上》）

陳舜臣戰後回台三年（1946-1949），而這三年是一個未知的謎團。書裡的怡和洋行，現在是大稻埕的貴德街。這是大稻埕的亞洲大故事。

他筆下的中國、日本、台灣（雖然人們不知道他寫過台灣），寫的並不是中國、日本、台灣的「本身」，而是亞洲的中國、亞洲的日本、亞洲的台灣。在他的作品裡，好像看得到那些能夠與其他民族溝通串聯的共同語境。這是陳舜臣作品帶給我最大的觸動之一。

劉吉雄（紀錄片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