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莎.波利特(Katha Pollitt)
從幾千年前開始,女人就在進行終止妊娠這回事了,然而我們卻很難想出幾首提到人工流產的經典詩作或故事,即便有,多半也是由不以為然的男人所寫的。試想艾略特的詩作〈荒原〉(The Waste Land),其中提到酒吧中一群勞工階層的女性粗野地議論某個朋友吞藥丸來「打掉它」;或是海明威的短篇小說〈白象似的群山〉(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故事中,一個漫無目標的異鄉人想要說服他貼心而順從的女友去做人工流產,但她顯然並不情願。人工流產在男性筆下是一種象徵,象徵現代的疏離以及更廣泛的貧乏,幾乎沒有例外。
唯有女性作家才能賦予這個主題血淋淋的現實感以及情感面與社會面的複雜層次。早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婦女解放運動前,女性就在書寫人工流產,既是記錄個人經驗,也視其為廣泛的議題:它是一種必要的自衛手段,用來對抗貧窮、汙名、疲憊、難以承受的社會期待、自身太過旺盛的生育力,以及野蠻的男人。
人工流產是數百萬女性共有的經驗,但世上卻不存在一種普遍性的人工流產經驗,因為每個女性都不同。你所能想像到的每一種人工流產,幾乎都收錄在本書裡了。合法與非法的,安全與危險的,還有致命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以及聽命於人──甚至受制於人──的;為了找回自我的,以及為了放棄自我的。有的是悲劇,也有的像是諷刺的喜劇,如同Vi Khi Nao在〈一顆酪梨打算要墮胎〉中寫道:
一顆酪梨打算要墮胎。葡萄柚該怎麼辦?又不是它讓它懷孕的。肯定不是。
在〈早孕驗孕棒〉裡,Desiree Cooper精確地寫出了人工流產的多樣化,以及它的無所不在:
喬依絲一直到八年後結了婚才有性生活。崔希回到工作崗位上,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們每逢周年都會捐一筆錢。我們懷著記憶度過餘生。我們再也沒有想起這件事。
在大眾的想像中,人工流產與排斥母性畫上等號──進行人工流產的女人都是冷血的「職業婦女」、仇孩、不負責任的蕩婦。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進行人工流產的美國女性,約有60%都已經有孩子了。有一件事雖不令人意外但仍值得注意,那就是在這些篇章中,我們發現人工流產往往被置於母性的脈絡下,尤其是黑人作家。Georgia Douglas Johnson的人工流產詩作為〈母性〉;Gwendolyn Brooks的作品叫〈母親〉。在〈失去的嬰兒之詩〉裡,Lucille Clifton寫道:
倘若我無法為了你絕對會有的弟弟妹妹
成為一座堅強的山
就讓河川將我滅頂吧
不過有一種人工流產你不會在本書中看到,那就是假想式的反墮胎宣傳:因為輕浮而做的無謂人工流產,淫蕩而不自愛的女人懶得採取保護措施而人工流產,貪圖「方便」而人工流產。正如Marge Piercy在她詩名取得很棒的作品〈生的權利〉中所寫的:
我不是你的玉米田,
不是你的鈾礦場,不是讓你
養肥的小牛,不是你擠奶用的乳牛。
你不准拿我當你的工廠。
神父和立法者未持有
我子宮或大腦的股份。
這是我的身體。如果我曾給了你
我要拿回來。我的生命
是不容討價還價的合法要求。
人工流產永遠都是很嚴肅的一件事。和生產一樣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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