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密又更加自然〉by洪承銀

作者

《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內文試閱

〈隱密又更加自然〉

洪承銀

「那個人床技好嗎?」

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彷彿只是在問「這個好吃嗎?」面對宇宙突如其來的提問,我錯愕地瞬間停格。我第一次向宇宙提起知敏的存在,是在某一年的冬天。面對面吃飯吃到一半,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宇宙,你覺得如果我跟其他人交往的話,會怎麼樣?」直覺敏銳的宇宙,以提問代替了回答。「承銀你跟其他人在一起了吧?」那時,我對宇宙說現在還沒辦法確定什麼,但說不定之後可能會有。我問宇宙會不會介意,並強調我對他的愛從未改變。靜靜聽完我的話後,宇宙只留下一句「我會接受」,其他什麼也沒說。之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度過了一如既往的一週。這一週內,宇宙從未過問任何關於那位交往對象的事。不問他是什麼樣的人,也不問我們怎麼認識。這樣的宇宙問起關於對方的第一件事,是性愛。那時我除了「不好說……」之外,什麼也講不出口。因為說不錯很奇怪,說很差也很弔詭。模稜兩可的答案,好像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們最後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


和知敏第二次發生關係的那晚,知敏在我們躺在床上時,突然問了這個問題。那時也該回答得模糊一點才對,但我卻直白地給出了答案:「昨天晚上。」雖然知敏在聽了我的回答後努力擠出微笑,但在那之後,知敏時不時就會表示他當時內心真的很不是滋味:「沒有必要那麼誠實吧。」

性愛是什麼?朋友與戀人的界限又是什麼?差在有沒有發生性關係嗎?差在做的是社會應許的愛,還是偏離社會常規的愛嗎?這是長久以來困擾我的命題。和朋友見面聊天時,我們常常會探討愛情與友情的界線。但我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因為每個人的經驗及脈絡都不同,取決於各自聚焦的重點。我不認為戀愛關係建立在具排他性的性愛獨占權之上。雖然我也曾經認為性愛只能發生在戀人之間,但二十歲後這個觀念就被打破了。我曾經在去到熟識已久的朋友家過夜時,不明所以就與對方發生關係;也曾經在僅有兩面之緣的人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吸引力,進而與對方發生關係。但完事之後,反倒因為感覺淡了而結束關係。我也經歷過沒有性的愛。若劃分友情和愛情的標準是性愛,那我過往的經驗早已跨越了界線。

雖然性愛對我來說是個人的選擇,無須與戀愛混為一談,但要與戀人分享自己和另一位戀人的床笫之私仍是件難事。因為這個社會早就把獨占彼此的身心視為戀愛關係發展的前提,儘管我並不同意。因為「正常戀愛」的語法以雙方「無聲的默契」、「責任的分量」、「身與心的獨占權」為標準,將朋友與戀人劃清了界線。然而,以占有為前提的關係,並非我、宇宙和知敏想要的方向,因此我們初期花了不少精力在制定屬於我們的新約定。

當然也包含極為日常的部分。打從宇宙和知敏兩人素未謀面的時期開始,我就不斷協調我與他們兩人間的約定。因為宇宙住在春川,知敏住在浦項,所以我週一、週二、週三會待在浦項,週四、週五、週六、週日則待在春川。而約定好的日期跟時間,一定要好好遵守。生日、聖誕節跟元旦這類紀念日,則輪流共度。與其中一人相處時,要最大限度避免與另一人聯絡。感到難受時,要坦誠地說出自己的感受。雖然我們並沒有像合約一樣明文寫下這些規則,但為了降低對彼此的傷害並避免感到倦怠,我們不懈於創造並更新我們的約定。

其中也有關於性愛的約定。第一,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務必使用保險套。之所以需要保險套,不僅是考量懷孕的風險,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預防性病。第二,不在身上留下吻痕。沒必要在身上留下對方的痕跡刺激另一人嫉妒。第三,不過問與性愛相關的事。為了保護彼此的隱私,必須避免談論或過問戀人與另一人的性生活。第四,則是我對對方的要求:進行輸精管結紮手術。由於他們兩人都傾向不婚不生,因此為了杜絕懷孕的可能性,我和他們提起了希望他們可以做輸精管結紮手術的事情。

在宇宙和知敏分開生活時,因為按照定好的規律切分時間,所以能夠以各自的方式享受自由的性生活。然而在我們三人同住後,情況就不同了。同居生活剛開始時,最需要注意的就是有關肢體接觸的事。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影時,連牽手或者靠在對方肩上,都得小心翼翼,想躺下枕著對方的膝蓋,也成了件難事。剛搬家的前三個月,我們活得就像是沒有性慾的人一樣。雖然會在另一人出門時,悄悄發生一些肌膚之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做導致慾望降低,變得不再如以往那般火熱。我原本就是個外出時也不穿內衣的人,在家也習慣脫光一切束縛走來走去。但一起生活後,總覺得在家裡好像不能只套一件T恤,所以常常在睡覺時才如釋重負偷偷脫掉衣服。雖然偶爾也會嘗試性地只穿T恤到處晃,但收到的只有兩人「希望我穿上衣服」的請求。因為他們還不習慣和他人一起看見我裸露的身體。

某天我們三人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那天不知為何身體格外疲憊。我默默將頭枕在宇宙的大腿上,並把腳抬到知敏的大腿上,慵懶地躺下。他們兩人則若無其事地繼續看電視。從那之後,我開始做各式各樣的嘗試。例如在街上走著走著就挽起他們兩人的手臂,或者牽起他們的手,而回家後也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自那時起,他們慢慢不再抗拒同時看到我脫掉衣服的樣子,以及我們身體相互倚靠的狀態。但嫉妒並未在一夕之間消失,因此仍須控制尺度。不過他們兩人也開始慢慢卸下原本緊裹著身體,讓人感到不自在的衣服。知敏開始穿著像四角褲一樣的運動熱褲在家溜達;宇宙也會穿著會透出乳頭的薄背心躺在沙發。

某天晚上,宇宙和知敏下班回來後,我們三個一起圍坐在客廳喝酒。知敏在我們三人的聊天群組上傳了BDSM屬性的測驗。這個測驗可以看出各自的屬性傾向。我們花了十分鐘左右認真回答完問題,並分享了各自的測驗結果。這個測驗十分仔細地替我們分析了各自的屬性。宇宙是透過體貼魅力引領對方的「照護者care giver」型;知敏是希望被溫柔帶領的「小孩little」型。而我的喜好最為明確,是與「care giver」跟「little」相去甚遠的,享受羞恥感的類型。看完結果後,他們兩人一邊說著「洪承銀果然是變態啊」,一邊哈哈大笑。

自那天起,我們成了能夠自在地與彼此分享性幻想的關係。在之前的戀愛關係裡,我從未想過有必要針對性愛和身體進行深刻的探索與交流。有關時間協調及聯絡等瑣碎的部分也是。「好了,我們現在開始就是男女朋友了。噹──噹──」臺詞一結束,我們就必須配合對方的一切日常,而性愛也無法跳脫約定俗成的性別角色框架。我偶爾會覺得可惜,為何沒能早點跟前任一一協調這些。這樣的話,就不會因為他們偷偷拔掉保險套或是任意侵犯我的身體,而留下傷痛。

此刻,我維繫著被世人指指點點的「淫亂」關係,卻也能更安全地去溝通、去渴望、去享受性愛。固有的戀愛公式毫無用武之地,這樣的狀態使我們徬徨,而徬徨促使我們溝通。混亂帶來了對話,而那番對話能帶領我們奔往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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