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菩薩》試讀──1946年的基隆碼頭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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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2月,陳舜臣和弟弟敏臣,從日本神戶回到宛如異鄉的故鄉——台灣;1946年3月,楊輝銘和妻子林彩琴,也搭乘貨船「朝風丸」,踏上基隆碼頭的水泥突堤。當時他們所看見、聽見、嗅聞到的基隆碼頭,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憤怒的菩薩》61-63頁

「直到上岸為止,我們都在甲板上眺望基隆的突堤,怎麼看也看不膩。這時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中國士兵。枯葉色的軍服,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威風。下半身是短褲,綁腿直接套在腳上,感覺很可笑。每個人的膚色都黑黑的,看起來呆頭呆腦。體格壯碩且高大,我心想該不會是來自北方的軍隊吧?他們單手拎著槍枝,悠閒地走著。

日本軍隊也忙著卸貨。由於是解除武裝後,他們身上沒有佩帶任何武器。他們的打扮和日本國內到處可見的復員兵一樣,只不過衣領上都別有階級章。在日本國內,士兵會率先扯下階級章,但外地的士兵似乎尚未將軍隊體制破壞殆盡,見到上級仍會行舉手禮。
三名美國軍人開著吉普車抵達碼頭。其中一人朝甲板上的船長大聲發問,原來是在問檢疫的事。

原本擔心上岸手續可能很繁複,實際上卻不需要辦任何手續,簡單到令人洩氣。畢竟是回自己的故鄉,當然不需要任何手續。

基隆港是故鄉的大門。但我們最先看到的卻不是故鄉的人,而是來自大陸的「國軍」官兵、等待遣返的日本軍人,以及開吉普車到處跑的美國人。

 

我兩手提著行李箱,走下舷梯,在睽違四年的故鄉踏出第一步。
腳下是故鄉的土地——不對,是基隆的水泥突堤。

離開突堤進入市區,我才鬆了一口氣。拉人力車的苦力、大聲叫賣的小販、油的味道、南國水果的香味、懷念的故鄉話……。
車站前的大馬路上有一整排攤販。老闆幾乎都是台灣人,但其中也摻雜著想趁遣返前將身邊物品處理掉的日本人。鋪在路面的草蓆上,擺放著各種物品。時鐘、畫框、還有兩件女性的和服。綴有鶴圖樣的和服,和這個地方完全不相襯。

現場還是以販賣食物的攤販居多。
『要不要吃點東西?』
彩琴提議。她在船上取笑我貪吃,其實她也抵擋不了食物的誘惑。
『當然好,我也贊成。』
我這麼回答。
『啊,有杏仁湯,也有肉粽!還有鳳梨、香蕉……。』
彩琴接連不斷說出映入眼簾的食物名稱。
『用不著一一列舉,從今以後,妳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我對她說。
『這樣吧,要不要買一串香蕉走?』
『也好,就在火車上吃吧!』

日本的紙鈔和台灣銀行券通用,是一比一的對價。
賣香蕉的男子得知我們是剛從外地回來的客人,告訴我們很多事情。
『你們要搭火車?可是最近不怎麼準時喔!班次也不多……剛剛才走了一班車,下一班恐怕要等很久喔!車廂裡也夠受的,擠了滿滿的人……最快的方法就是搭卡車,可以去車站前搭。公車班次也很少,最近啊,基隆人要去台北,多半是搭卡車……我沒有吹牛,真的很不好過。總之就是「狗去豬來」。你們只要在台灣待個兩、三天,就會懂我的意思。』
狗指的似乎是日本人,而豬指的是來自大陸的那群人。
我們買了一串香蕉,照小販的話前往車站,果真有兩輛卡車停在那裡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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